贵州汽车制造厂
穿越锈迹的军工制造
来源丨贵阳晚报融生活
马王庙，有一个上万平方米的山坳。山坳前，是个三岔路口，三条4米宽的泥巴路。一条向北，通往四川；一条向西，通往云南。向东的路直达贵阳城。年，侵华日军深入华南腹地，这个在贵州有战略运输地位的山坳，被时任西南运输局建成中国运输股份有限公司修理总厂第一修理所，负责对战时南来北往的汽车进行修理，当时的厂长是个爱用烟斗抽烟的美国人。当然，日本战机早已注视这个和他们作对的运输线，接连几年对这个山坳投弹轰炸。山坳里的抗日辉煌，就是贵州汽车制造厂的前身。贵州汽车制造厂的厂房
防空洞里造汽车
萧瑟！如今步行在贵州汽车制造厂（下简称“贵汽”）里，这是不断升起的词汇。青砖墙柱、钢木结构、高达0余米的厂房；红砖墙、双曲线拱屋面的“干打垒”建筑；矩形牛腿柱的房屋、T形吊车梁、开天窗的冲天炉等。这些50年代的建筑，显示“贵汽”以往的不凡。不过，在梧桐黄叶的飘零中，在高大却破旧不堪的厂房旁接连开垦的菜畦里，让人看到时间抹去了“贵汽”曾经的风流。杨普生，77岁，年进入贵州汽车制造厂工作，直至退休。建国后的年，国家投资万元，在马王庙原来汽修厂的位置进行扩建，进行汽车制造。年8月日，贵州汽车制造厂挂牌成立。我们厂成立不久，就生产出了6轮载重的“马王牌”汽车，这是贵州第一次生产出汽车。本来，成立汽车制造厂，是想发展地方经济。然而，年国家开始备战备荒，在贵州等战略后方发展三线建设，我们的生产方向就瞄准了军工。在靠厂的山脚下，有一个高5米、宽4米的防空洞，它是我们在年一锤子、一錾子地开凿出来的，里面大约有公里长，连着另外一个山头。开凿这个防空洞，是我们怕苏联、美国前来轰炸，把汽车零件弄到洞里来组装。防空洞里还有5、6个“猫耳洞”，生产汽车零件的机台就设在这里。贵州汽车制造厂的工具、机修车间余康麟摄“两弹一星”有“贵汽”角色
年，中国第一届宇航学会年会在北京召开，“贵汽”研制的产品：火箭公路运输车、东风3号等头部调温结合车在这届年会上发表。由钱学森、任新民、张震寰发起的中国宇航学会年会，主要以空间研究和航天工程技术领域的探索，“贵汽”何以有一席之地？原来，早在“两弹一星”的历史性突破中，该厂研发的配套产品，已在原子弹、氢弹爆炸，以及人造卫星的成功发射中成熟运用。赵宗哲，69岁，年进入贵州汽车制造厂工作，曾任贵州专用汽车制造厂厂长、贵阳市人民政府常务副市长。★研究室全迁到贵阳工厂的大喇叭里，一个男子用洪亮的声音在读人民日报的社论——《知识分子要接受工人阶级的再教育》，声音在马王庙附近的山谷间回响。这段难忘的记忆，是年0月底，我从哈尔滨的老家来到“贵汽”报到的第一天中午看到的场景。我在吉林工业大学学习汽车专业，年毕业，响应国家“三线”建设的号召，接受分配来到“贵汽”工作。当时“贵汽”生产的“马王牌”轴瓦在国内已经有很大名气。按汽车滑动轴承工作的原理，轴瓦与转轴之间要有一层很薄的油膜起润滑作用。假如润滑不良，轴瓦与转轴之间会直接摩擦，产生高温。即使轴瓦是由于特殊的耐高温合金材料制成，但直接摩擦产生的高温要将其烧坏。“马王牌”轴瓦正是解决了容易烧瓦、延长了使用寿命而在全国名声大振，这项技术只有“贵汽”掌握。60年代实行的是计划经济，每个月销售“马王牌”轴瓦有数量限制。年曾经有西藏一家单位车队的客户坐汽车到成都，然后乘火车到贵阳，辗转半个月的行程，托朋友关系要买两根轴瓦，等了一个多星期才在销售科长刘长发那里得到一根轴瓦的名额，另外一根名额无论如何也得不到。另一个拳头产品就是“马王牌”汽车活塞。“马王牌”汽车“贵汽”在上世纪60年代能够生产出誉满全国的产品，得益于它的军工背景：年，我国唯一的国家级汽车技术研发机构——长春汽车研究所中的研究室，57名研究人员全部迁到这里。而研究室是军用特种车研究室，从技术上给贵州汽车制造厂带来保障。国家对“贵汽”的技术力量给予扶持，光是、年就把国内名从重点大学毕业的大学生分配这里工作。★空降折叠式吉普车我被分配到改装车间，这个车间很神秘，有军代表值守。原来，改装车间专门从事军用特种车的研发。为了确保生产质量和保密工作，年，中央军委第二炮兵在“贵汽”设立了军事代表室。每天，我们和穿军装的解放军一起在车间工作，军代表对我们生产的每一个程序详细记录，这对外界来说是一件既神秘又羡慕的事。年初，研究室的人员在“贵汽”有了一个跨时代的研究成果——空降折叠式吉普车。这种为空军作战部队研发的战略汽车，是济世彪带着研究室的人员一起努力的成果。济世彪原是“一汽”机修车间工部主任，年曾和“一汽”的工程师一起，把“一汽”生产的中国第一辆轿车——东风样车送进中南海，让毛泽东主席试乘。空降折叠式吉普车的试验，在武汉举行。济世彪等研究人员带着这辆汽车，在武汉乘上军用运输机，大概升至米的高空时，随机的解放军伞兵把这辆折叠成一对绿色钢铁的吉普车套上降落伞，从飞机上推下，然后，7、8名伞兵也挎着荷枪实弹从飞机跳伞降落。到达地面后，伞兵迅速把折叠的吉普车打开，还原成可驱动的款式，他们跳上车，发动汽车朝目的地进军。这种空降折叠式吉普车的越野能力很强，爬坡上坎不费吹灰之力。起初，在贵阳试验它的越野能力时，是在河滨公园的大门口，让工作人员驾驶这辆车，一口气就“突突突”地开上了几十级台阶，相当于开上了45°角的半山腰。空降折叠式吉普车，只是“贵汽”生产的其中一种军用汽车。年，“贵汽”生产了军用导弹挂车，年生产了军用照相车，年生产了水陆两栖作战车。这些车都在军队上广泛使用。年试制成功的微型越野车★竹篾棚里焊装导弹运输车年至年期间，我国“两弹一星”成功发射，97年9月0日，我国自制的洲际弹道导弹试验成功。鲜有人知，负责战略导弹、火箭等特种运输的汽车，就出自“贵汽”。在60年代期间，贵阳的生产、生活条件艰苦，“贵汽”在年接到生产任务时，厂里的新厂房还没有修好，而导弹运输车的长度有20米，宽和高都只有3米。困难难不倒我们，大家把厂里的空地，用竹席等竹篾搭起来，在里面进行焊装、总装和表面涂装等作业。工作时间分成两班倒，6个小时连续生产。贵州的冬天阴冷，外地来的大学生不适应这种气候。很多外地大学生和学工们在休息时挤在半山坡技校的“干打垒”（中间用竹篾支撑，两侧用泥巴敷出来的墙）教室里面，冻疮、感冒是常事，唯一的解决办法是在教室中间烧一堆煤火取暖。年2月的一天晚上，20多个大学生和学工们睡着了，半燃半灭的煤火散发出大量的一氧化碳，造成集体煤气中毒事件。好在有人进入教室找人，发现情况不对，及时呼救，把这些大学生和学工们送进医务室抢救，没有出现死亡事故。医生叮嘱中毒人员，要短期修养，但没人去，大家又继续到竹篾棚里进行导弹运输车的总装作业。当时，我们从事的军工工作都是保密，尤其是和“两弹一星”相关的生产更是国家机密，参与人员除了严守机密之外，取得的科技成果都属于国家和集体，他们只有精神奖励。大家在集体煤气中毒后，仍然争先恐后忙生产那时，我们接受的教育是：以国家利益为最高利益要求自己。锻造车间的“冲天炉”烟囱余康麟摄
“09工程”：转运主席灵柩的汽车
年，国际形势紧张，出于备战需要，机械部副部长孙友渝来贵阳，为“贵汽”改装车间选址，让这个承担军用特种车研发的保密车间，到更加隐蔽的地方去生产。坐在直升飞机上的孙友渝，在离“贵汽”约5公里的地域上空，看见一处植被茂密，背靠高山、悬崖，学名叫“燕子岩”的位置，觉得这里符合“进可攻、退可守”书训。在飞机上的孙友渝，用右手食指在空中划了个圈，燕子岩就建设成了“贵汽”的战略基地。这个改装车间，年底升格为“贵汽”改装分厂，后来独立为贵州专用汽车制造厂。陈天寿，曾任贵州专用汽车制造厂办公室主任。★20多天完成54张设计图年9月9日，毛泽东主席逝世。次年月7日，“贵汽”接到一机部的任务：承担“09工程”的设计制造，具体任务由当时我所在的“贵汽”改装分厂完成。“09工程”是毛主席纪念堂的配套工程，是战时转移毛主席灵柩的专用设备。任务书要求：这辆车的使用环境温度为负20°至40°；在海拔0米以下的白天、黑夜、风沙、雨雪环境中能正常工作；在标准铁路平板车上在标准铁路平板车上可通过我国西南、中南的所有隧道；运载时整车重量不大于9吨，在行驶途中能抵御枪弹及空中袭击。而且，承担灵柩在转运行驶中要有良好的减震装置，要有惰性气体的存放和输送管道及医学处理设施，还能防空伪装，控制间与驾驶室及外界可进行无线通话联系。除了我们厂进行制造以外，济南汽车制造厂、苏北电机厂、上海电冰箱厂等23家单位还承担了工程配套任务。“09工程”的设计与制造是“全国一盘棋”。年月25日，由兰州所的两名设计人员、七机部一院5研究所的3名工作人员和“贵汽”的7名工作人员组成的“09工程设计组”在贵阳金桥饭店开始工作，在20多天的时间里完成62个汽车部件和54张设计图纸。当年3月28日，省机械工业厅在贵阳召开“09工程设计审查会”。在这场代号“”的会议中，一机部第一办公室、兰州所、七机部一院5研究所等9家单位的43名代表，认为整个设计符合国务院第九办公室批准的设计任务书要求，可以进行样机制造。★4个多月完成样机制造样机制造花了4个多月的时间。当车厢制造的总体布置出来时，设计人员看了觉得其内饰缺少一种与毛主席波澜壮阔的一生相匹配的气势，这个构想在最初的设计时没有考虑到。设计人员在集思广益中想到：在车厢内刻绘一幅画，画面是红太阳照耀下的苍松仙鹤图。这幅流光溢彩的中国画弥补了设计时的遗憾。7月27日，“09工程”整车装配完成，还是由我们厂和兰州所、七机部一院5研究所、济南汽车制造厂、上海电冰箱厂等单位组成的试验小组进行检查，大家在高温综合调温试验、四百公里动态等项目的试验中一致认为，这辆车达到了设计要求。8月5日，“庆祝09工程胜利竣工大会”在“贵汽”改装分厂召开，时任省委书记贾庭三护送样车去贵阳火车站，还指派5名保卫人员负责运车到北京。其实，“09工程”不止是我们厂的功劳，全国各地参与配套建设的人民也倾注了大量的心血：济南汽车制造厂完成了配套底盘任务，该厂的党委书记亲自护送底盘到贵阳；上海冰箱厂根据设计要求，增大冰箱的制冷量，派专人到贵阳进行安装调试；我省的镇远县等，为了筹集香樟木，召开万人大会，派县林业局长把筹集到的最好的百年古香樟木运送到贵阳，贵州木材加工厂及时完成破料、焙干工作；四川消防科研所提前把防火漆免费送到贵阳，大足汽车厂的工人自带工具到贵阳协助喷漆施工……汽车大梁：架在煤火上烧红，工人磅锤打出
70——80年代，是“贵汽”红火的年代。彻夜不眠的车间，车间里此起彼伏冲压毛坯的声音，都是“三班倒”的工人们每天用辛勤作业描绘的画面。80年代中期，贵州汽车制造厂各车间的工会主席在黔灵湖畔的合影刘开明，62岁，年进入贵州汽车制造厂，在锻造车间工作。锻造车间公斤的气锤启动、锻造汽车牙箱毛坯时，气压产生的震动，站在20米外的地面都会感到抖动。我们车间，公斤、公斤、50公斤的0多座气锤毗次排放在长30多米、宽0米的厂房内，每天，“嘭”——“嘭”——“嘭”冲压牙箱毛坯的巨响此起彼伏。70年代，汽车的大梁全靠锻造车间的工人一锤、一锤地打出来。当时，有师傅站在旁边，指挥轮磅锤的工人，告诉他们夹在火炉上烧得通红的大梁毛坯，哪里该用磅锤打、该打成什么形状。轮磅锤的工人很辛苦，他们的双手戴着齐肘部的帆布手套，但是，大锤打出的烧红的氧化皮铁屑，在强大的敲击中，飞溅入他们的手套。尽管手上的肉被灼痛、烧糊，工人也不会吱声。因为在这个作业中，任何一个脱节的工序，都会影响大梁的质量。锻造车间工人的膂力超人，满身肌肉疙瘩的他们握着铁钳的双手，夹着00多斤重的一块毛坯，可以自由地让毛坯凌空翻转，让站在一左一右的两名工人有节奏地轮着大锤敲打毛坯。70年代，“贵汽”还有一个在全国有名的汽配产品，就是发动机牙箱。为了生产更多的牙箱，加班对我们来说是常事。那时，加班没有加班费，发的是一张餐票，我们可以凭这张餐票去食堂领一条40公分长的发糕条子，大约折合现金角钱。年我的工资是2块3角钱，钱不多，但是大家的干劲大，就是比谁加班的产品多。年生产的“乌江牌”载重汽车一直到80年代初，我们厂生产的汽车发动机在全国都很有名。现在的云南汽车制造厂、常州客车制造厂、玉柴集团所需的汽车、柴油车发动机，全部采购我们厂的产品。尤其是98年，我们厂成为“二汽”（第二汽车制造厂）的联营厂家，专门生产东风汽车的系列发动机，厂里的效益大增，到年，我们职工的福利比上一年增加33块6角分钱，人均奖金比上年增加35块6角5分钱。这年，一般工人的工资每个月也就30块钱左右，想来我们厂上班的年轻人是四处托关系、找门路。破产：市场份额减少，人才流失
年，“贵汽”宣布破产。如今，在马王庙已找不到“贵州汽车制造厂”的名字；昔日的厂大门，只有一个小牌子“新建汽车配件厂”，显示英雄的落寞。讲述人：赵宗哲90年代初，以前“贵汽”提供发动机产品的云南汽车制造厂、玉柴集团等汽车制造厂家，在技术力量上已经成熟，能够在发动机制造上自给自足，这对以发动机制造为主打产品的贵州汽车制造厂造成较大的市场冲击。虽说“贵汽”在80年代中期以为“二汽”的东风系列汽车提供配套产品为主要市场，发动机生产技术成熟的云南汽车制造厂、柳州汽车制造厂、玉柴集团在90年代初都争夺到“二汽”的发动机市场份额，竞争加剧迫使产品跟新提速。那时，国家政策是优先发展东部沿海城市，“贵汽”不少技术人才朝外流失，加上厂里的技改资金跟不上，产品难以更新。再加上国企包袱沉重，该厂有0多名在职、退休的职工，每个月仅应对工资发放就需要大量的资金，更甭谈技改资金的投入。在这种大背景下，贵州汽车制造厂逐渐走下坡路，直到年宣布破产。·THEEND·声明我所推送文章，除非确实无法确认，都会注明作者和来源。部分文章推送时未能与原作者取得联系，若涉及版权问题敬请原作者联系本人，将及时予以致歉/删除。
贵州星子，岁月的拾荒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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