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脚手架下的报告(8)

孙桂廷

八亚玛·苏阿迷

在科威特建筑劳务市场上，我们高兴地看到有亚玛·苏阿迷先生这样的友好合作者。

刚接触苏阿迷先生，是在年12月，那时河南省在那里的涵洞项目刚开张，我被借调去帮忙，资方经理就是亚玛·苏阿迷先生。

我们中国人，特别是像我这样的一个中国共产党员，一向对资方人员戒备心重，但他却给我留下了比较好的印象，尽管当时我们接触的时间并不长。河南省在科威特项目的罗经理和苏经理也曾经称道说，苏阿迷是一个蛮不错的合作者。

一次，领导让我带领部分工人，到美国布朗环球公司所承包的科威特石油城做点工(钟点工)和部分包工，又同苏阿迷先生打上了交道，这时他已经升任为负责四个工程项目的资方代表。

凑巧，我们上百个工人被分配在他的两个项目工作，我也就在此充任与之相对称的中方“分包代表”了。

苏阿迷先生常常以“Myboss(我的上司)”来称呼我，我几次问他怎么好如此称呼，他说，“对嘛！工人在你手里”。可也是，他不仅对分包代表以礼相待，对我们工人兄弟也算够意思。

有一次收工后，我方有6位工人因误了班车，回不了宿营地。苏阿迷先生得知后，先把工人们请到自己的办公室，拿出水果饮料招待，而后，亲自驾车把他们送回了相隔三十多公里的宿营地。

工人们感慨地说，没想到，像那样的人物，还能够这样看得起我们。

阿拉伯国家的周末是星期四，这一天的下午总是提前三个小时下班，因此，挤掉了午休时间。资方的一位新任经理看到我们的午饭送来了，一直强调没有午饭时间，横竖不让吃午饭。我们俩谁也不让谁，一直吵到苏阿迷先生的办公室。

苏阿迷先生对那位经理说，“中国工人在午饭特别要紧，既然送来了，就让他们吃吧。我希望你能够尊重孙先生和他所带来的中国人。”

苏阿迷先生的通情达理，不仅仅对我们中国人。我亲眼看到，他曾经亲自为受了点轻伤的外国工人上药包扎，其认真坦实的服务态度，简直不能令人相信，他是一个月薪上千个第纳尔(1：3.8美元)的资方高级雇员。

人说苏阿迷确也是个“谜”，在社会制度不同的海外地盘上，一个资方代表对一般工人尚能如此，真不多见。后来，我才摸清了他的身世。

他告诉我说:“我来自印度的下等人。我上中学的时候，家里生活非常困难。我永远不会忘记，全家人常常没有晚饭吃。当我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父母到亲友家借钱，人家怕我家还不起，不借。开始是我的中学老师接济我，后来，我靠奖学金完成了学业。”

“毕业后，我有义务养活全家，就到印度第一大城市孟买谋生，可那里找工作难。没办法，我背着父母，到一家饭店当了侍应生，省吃俭用往家里寄钱。后来，父亲知道了我干的那份子工作，掉了泪，去孟买硬把我拽回了家。大学生干那个工作，连邻居都笑话呀！”

苏阿迷先生说到这里，泪眼朦胧起来，他沉思良久。这个知恩图报的人，不仅孝敬父母，还把他的中学老师接到科威特奉养起来。

是啊，这个年出生在印度喀若拉邦(KERALASTATE音译)穷乡僻壤的农民儿子，能够从具有印度“椰林国”(COCONUTFORESTCOUNTRY)之称的老家闯荡到孟买，涉足伊朗，发迹科威特，从一个穷酸的大学生跑堂倌，一步步走向工程师、经理、资方代表的位置，的确有过他自己的痛苦磨砺和心酸经历。

按照他自己的现身说法，在国外工作难，当经理难，管经理就更不好办。比如同各方面人员打交道，起码要处理好各种关系，他认为处理好属下职员和工人的关系是最重要的，因为最根本的问题是他所管辖的工程效益。

苏阿迷先生业务繁忙，处事果敢明快。一次他驾车约我出外办事，在高速路上行驶了二十几分钟，就用车载的无线电话向各方通话，或询问情况，或答复或通知，或下达指示，处理了6件事。如他通知项目经理说，我还有7分钟到达你的办公室，请马上通知所有工程师到你的会议室，我要开会。他的这种办事效率，可以说是同他座下的雪佛莱轮子同步的。

还有一次，我看到他用英语、伊朗语、阿拉伯语、印度语同时与来自各国的工程师争论起一个工程技术的问题，最后得胜回朝。工程师大卫告诉我，在工程技术上，你瞒不了他，瞒他也饶不了你。

想一想我们国内去的领导和工程师，从能力与技术上自不待说，但语言这一项，大多过不了关，国际文盲太多。我们项目同去科威特的近千名非翻译人员中，只有一个人能够勉强通过语言关，那就是项目的一位领导高桂亭同志，他甚至可以独自带队循环作战。还有几个工区主任，如李曰亮、林怀信、贾连民、张华安、潘丙洲等几位负责人和工长刘同才、孙克照、王江民、刘玉敏、梁绍强、刘君利、邢本泉及工程师吴世昕等部分同志，工作逼着他们不得不学一些外语，现学现卖，但也都是半瓶子醋，英语里还要混上一些中国——阿拉伯混合语，勉强可以交流。足见，工程人员在这里的外语水平，也是衡量其全面素质的一个不可或缺的指标。

当然，在我们与苏阿迷先生共事的那些日子里，合作并不是一路鲜花，牵扯的双方利益问题，一些小打小闹还是有的。我们在工作中的来往信函，可举上一例:

下面的是我先给苏阿迷先生的函:

致亚玛·苏阿迷先生

事由索赔阿卜杜勒项目

亲爱的先生:

我方已经完成六项停车岛弯道的模板制作，正在等待贵方运送混凝土浇注。然而如贵方所知，由于原图纸设计原因，需要我方拆除原模板，然后再回填夯实再制作模板。这种重复劳动概因贵方图纸的标高设计失误而造成。因此，贵方有义务对我方所承担的额外工作予以赔偿。请贵方来函确认这一事实，然后，我立刻通知我方工人尽可能快地完成之。

您忠实的

孙桂廷(签字)

苏阿迷先生原先只想口头告诉我，意思是让我们白干。见到我的信函以后，马上就来了复函:

亲爱的先生:

贵方正在用借口我方设计失误而延误停车岛的模板拆除和再制作，这是既不正确也不能接受的。抬高模板标高及其修正之乃举手之劳，并且，我方也承认贵方在停车岛的恢复工作。

我方拟根据条款，对贵方付出的额外劳动将给予适当补偿，然而，要求贵方根据工作进程，不得有任何延误。

您忠实的

亚玛苏阿迷(签字)

尽管我与苏阿迷先生私交还算不错，但从资我双方的利益看来，的确有一些工作不得不扯皮，各为其主嘛！

这里有一点需要说明，在资方阵营中，以公函形式承认自己的错误，实为罕见。苏阿迷先生的公函尽管开头来了一个“莫须有”式的指责，但总归能够正视现实，并且认可赔偿，这对资方长期形成的积习来说，是难能可贵的。

苏阿迷先生是一个虔诚的印度教徒，他尽管决不食荤，一直吃素，也决不意味着他没有立场，也没有狠心。我们应该考虑到他是资方的高级雇员，其立场是显而易见的。一旦问题触及到资方的根本利益，他会当仁不让。

有一天上午，印巴工人举行罢工，许多资方人员出面干涉无效。工人们知道苏阿迷刚从泰国招工回来，要求他出面答复。

原来，前一个月下午常常出现尘暴，工人下午不能劳动，资方会计只发了半个月工资。工人们交涉的理由是，那个月每天中午加班，即使不能按照阿拉伯国家地方规定发满额工资，也要发加班费。苏阿迷先生批评了工人不该停工，接着答复工资照发，工人们听到后欢呼雀跃。

后来，我和他聊起那一天发生的事，问带头交涉的几个工人是怎么对待的。他回答说，我理解工人们，他们那样做有他们的理由。但那三个带头闹事的，对我们使用的言词太过分，我将他们驱逐了。我知道，你是站在他们方面的，而我与你不同，我是公司代表。

苏阿迷先生曾经与资方核心人物纳赛尔经理议论过，资方总部因为要同更多的中国人打交道，想找一个合适的劳资双方协调人，说我是他们的最佳人选，征求我是否愿意做他们的雇员，连月薪个第纳尔也抖出来了，说他可以同纳赛尔共同举荐，尽管被我婉言谢绝。但我还是要感谢他，毕竟人家是看得起咱。

他多次言及要到中国招工，说对中国人印象很好。我对他说，你已经是我们中国人的好朋友，如果到中国去，将会受到应有的礼遇。中国过去封锁过的大门，现在已经打开了，而且也大大地开放了。

·7·31·

初稿于科威特石油城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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